【論詩】淺析杜甫《旅夜書懷》的意象邏輯

       引言

        在初、盛唐中，杜甫所作的律詩數量為首屈一指。質量上，胡應麟更認為杜甫的五律為「千古以還，一人而已」。王夫之《夕堂永日緒論》中提及：「情景名為二，而實不可離神於詩者，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，景中情。」， 其意指在主觀情感和客觀景物中，其字為相異，實為心物合一，兩者結合達到妙合無垠的境界而情景交融。詩人創作時為達到物我兩忘之境，往往依靠意象緊繫詩中脈絡。那意象何解？對此，文學界向來眾說紛紜。張錯則認為凡在閱讀中以文字引起圖畫般的形象思維，均可稱作意象。 由文字組成不同的意象單元是詩的基本結構，而嚴謹的意象邏輯關係更有助詩篇昇華，而本文將揭示《旅夜書懷》(下稱《旅》)的意象邏輯並析其優。

       細草微風岸，危檣獨夜舟。

        首聯以不同視點的意象深化其悲涼之情，達至環環相扣之境。此詩寫於杜甫好友嚴武死後，他被迫乘舟東下，無處容身，而轉徙江湖。首聯中寫到，微風輕拂著江岸旁的小草。夜裡，帆柱高聳的小船，獨泊於江邊。此聯的近景鏡頭正能完美詮釋王國維所指的「一切景語皆情語也」。詩中，動態與靜態的景物相輔相成，從四個視點“草”、“風”、“岸”、“舟”的景語延伸，烘托出初春江夜幽寂凄清的情語。先談微風及細草，作者以無形微風連繫難察細草，即使得微風可視，加強即視感。亦因細草之難察，拂動時讀者方能知夜風的存在。更從拂草之輕，得知夜風之微，當中如連環計般暗含密不可分的邏輯關係。由微風衍生細草之抖，仿如環境衍生人顫抖，暗示作者的孤寂淒清。此後，杜甫帶出下個意象“岸”，細草微拂，非近難覺，此岸揭示了他與細草相距之近，整個畫面的立體感大大增強。而“岸”更引出了下個意象“舟”的內容。杜甫先寫岸邊舟中之危檣，高聳的帆柱獨立於舟上，仿如內心的孤獨，初步帶出孤獨感其後再由夜空深化。靜夜獨有小船，無聲無色，進一步補充畫面上孤獨的即視感。可見，作者於首聯中表達其悲郁之情，並以動靜意象連鎖地昇華詩中情景交融的境界。

       星垂平野闊，月湧大江流。

        頜聯的意象內含緊密的邏輯關係。首聯先刻劃了作者視點空間的近景物，頜聯再運用遠景鏡頭動靜配合。星垂低掛夜空，原野遼闊無際，水波閃爍月光，江水洶湧奔流，營造出長江雄渾壯闊的氣魄。首先，“星垂”與“平野闊”為因果邏輯關係的意象。星宿為自然現象，本不能垂，但因平原之無際，遠眺夜空時，便錯生星光近地之感，可見星光低垂是平野無邊的必要條件。意象“月湧”及“大江流”亦為因果。黑夜本應缺乏燈火而無物可視，但藉月光映照水上，便能知大江之洶湧，因此月光輝映是浩蕩江流的充分條件。頜聯的意象分別擁有充分及必要的嚴密因果關係，以意象進一步緊扣意象。而精煉的字詞中，暗含隱性的邏輯關係，營造出圖畫般的緊密形象思維，有助詩中以文字意象構成氣勢宏大之景，透過於首聯中“細草”和“微風”，相對頜聯“平野＂的雄渾浩大，亦以“危檣＂和“獨舟＂的渺小脆弱，相對大江的宏偉。從個人與天地的對比，加強首聯中詩人欲表達的孤獨感。

       名豈文章著，官應老病休。

        頸聯中不含意象但從結構上更有助開拓尾聯。頸聯棄用意象以自問自答為轉捩點，更可突出尾聯中唯一意象的重要，從章法結構上有助昇華下聯。

飄飄何所似，天地一沙鷗。

        尾聯透過“沙鷗”貫穿全詩的意象邏輯。杜甫於尾聯自比為天地間一隻孤寂無依的沙鷗。他先述其半生飄零，這與首聯中的意象“舟”形成連繫。雖為比喻，但飄泊者亦需載物，可見“舟”與飄泊亦形成了充分及必要之條件。而作者於頸聯認為自己因文章而名著，但亦因其官場失意而半生飄泊，再次契合到“舟”與人飄泊的關係。尾聯從個人層面的自問放大致天地間之自答，呼應首聯和頜聯由個人空間切換至水天空闊的章法，並濃縮個人情感於“沙鷗”中。天地無邊與“平野”無際暗合，一切只為最後的意象“沙鷗”作鋪排。遼闊天地間，獨有一“沙鷗”，因“沙鷗”的形成需有上文的意象輔助，所以杜甫以上文的眾意象所繪畫的孤獨感為充分條件，把情感壓縮至此深沉凝重的“沙鷗”中，使其邏輯關係貫穿全詩，從而昇華“沙鷗”的自由開拓之感。

       結語

        總括而言，作者於此詩以多個意象表達感受。不論是首聯和頜聯中由景語帶出情語，從章法上的自對，還是頸聯的直接抒情，當中均蘊含著密不可分的邏輯關係。最後以前三聯的章法與尾聯相對，形成先決條件，帶出全文最重要的意象，使其意象能貫穿全詩，達到昇華詩篇之效。可見，出色的意象邏輯對詩篇表達作者個人情感起了攸關重要之效。亦因如此，《旅》才能流傳千古，受盡世人讚頌。